喀什噶尔,是维吾尔古典文学的摇篮。
远在喀喇汗王朝时期,就有玉素甫·哈斯·哈吉甫与麻赫穆德·喀什噶里两位文化巨匠,为后来维吾尔文学的发展奠定了丰厚的基础;其他如麻赫穆德·喀什噶里的学生加玛力丁·本·穆罕纳(作品有语法专著《人类的精华,语言的珠玑》)与12世纪末的盲诗人尤格纳克(作品有长诗《真理的礼品》等),同样在维吾尔文学史上享有盛名。
东部喀喇汗王朝在大汗哈桑·本·苏来曼·桃花石·布格拉汗治理下,从1074年至1110年之间,使喀什噶尔在政治、经济与文化各方面,继中兴之主玉素甫·卡德尔汗之后,再一次达到了空前的强盛和繁荣,《福乐智慧》就是这一时代的产物。由伊玛木阿布都·伽费尔所著的《喀什噶尔史》,也曾完成于1070--1080年间,是研究喀喇汗王朝与中亚历史的一部不可多得的史学名著,尽管只有片断保存下来,但仍不失其珍贵价值。
在此之后相当长时期内,由于喀什噶尔在文学艺术方面的领先地位,曾使天山南北乃至中亚形成过一个文学的“喀什噶尔时代”。人们以能否熟练使用标准的喀什噶尔语进行文学创作,来衡量作家的文化素养及其作品的优劣;尤格纳克曾以自己的哲理长诗“用最纯粹的喀什噶尔语写成”而极为自豪,就是这个道理。
自尤格纳克之后,文坛上最著名的就是喀什噶尔诗人鲁提菲(1366--1465年),他作为中亚察合台文学的文坛高手,即令是驰名中亚的文坛明星阿思谢尔·纳瓦依(1441—1501年),也满怀祟敬地称他为“艺术大师”、“语言皇帝”。鲁提菲的代表作为2400行的叙事长诗《古丽与诺鲁孜》,表达了纯真爱情、勇敢精神与爱国主义热情,流传极广,在维吾尔文学的长河中掀起了又一个高峰。
以阿里谢尔·纳瓦依的出现为界,此前有以喀什噶尔人鲁提菲为首,由阿塔依、赛卡克相随的诗坛“前三子”;此后,又出现了享誉维吾尔文坛的“后三子”,揭开了维吾尔文学史的新篇章。“后三子”中;叶尔羌诗人则勒里与诺比提虽也备领风骚,但独占鳌头的人物则是喀什噶尔诗人海尔克提(1634--1724年)。
海尔克提是诗人的笔名,他本名为穆罕默德·伊明,其父叫霍加·库力。海尔克提于1634年出生在喀什噶尔塔孜浑地方(今疏勒县塔孜浑乡)一个名为巴合其的小村子里,自幼家境极为贫寒。
其时,正值阿帕克霍加以宗教首领身份在喀什噶尔执掌世俗政权之际,醉心于宗教的霍加·库力便一心指望儿子能在宗教界出人头地,以此摆脱窘境。
于是,通过种种努力,海尔克提终于在16岁那年迈进了喀什噶尔伊斯兰经文学校的大门。在那里,除了宗教经典课程外,海尔克提还通晓了阿拉伯文和波斯文,使他有可能直接阅读大量的中亚古典文学名著。以诗歌为主要形式的这些文学作品,为他日后成为维吾尔族杰出的诗坛领袖奠定了良好助基础。
经文学校毕业后,优秀的学业并未使出身寒门的海尔克提地位改观。不要说去专门从事文学创作,就是想按父亲的愿望去当一个宗教职业者,也是可望而不可得。穷苦人家的孩子,在那个时代是不会有好出路的;况且靠宗教起家的阿帕克霍加所建立的“霍加政权”,又把专职宗教人员的地位看得极重,怎会轻易把那样的美差给这样—个穷小子呢!“巴合其”在维吾尔语中就是“园丁”。生在巴合其村的苦孩子,命中注定只能去当一名园丁,哪怕你是什么经文学校的高材生。
就这样,海尔克提在彷徨了若干年后,便百般无奈地同父亲一道,以仆役的身份进入阿帕克霍加的宫廷,在帕夏的庭园里养花植树、打扫卫生。
后来,不知是什么机遇,海尔克提得到“提拔”,从园丁升为负责宫廷夜间照明的灯司。灯司这活儿只是晚亡有事,白天闲着可让老爷们大不高兴。于是白日间海尔克提还得去厨房干活,这种“提拔”看来真是得不偿失。据海尔克提诗作中所说“我的工作,只能跟烤炉与火为伴;日夜号哭,泪似水流不断”来看,他在厨房的主要工作,似乎是专搁制作烤羊肉。据记载,他以后离开了阿帕克霍加的宫廷,就是以在街头卖烤羊肉串为主要谋生手段的。
诗坛上的一代宗师,在那黑暗的年代里,因为出身卑微,只得到了这样一种社会地位,这是多么的不幸!
但海尔克提并不因此气馁消沉,甘于命运的摆布。他拿起了笔,以诗歌为武器向现实挑战;以横溢的才华和超人的胆气,赢得了时人和后世的无比尊崇。
在阿帕克霍加统治时期,从政治到科学文化,无不被涂上浓重的宗教色彩;而一切著作如果不去宣扬依善教义,便无立足之地。因此,那些表现个性自由、思想解放的文学作品,几乎全都销声匿迹。维吾尔文学的优良传统,到这时几乎被完全扼杀了。阅读那一时期的大批所谓文学作品,大都充斥着怪诞荒唐的迷信说教,即令是稍有理智和天赋的诗人们,也只能自甘堕落,去充当“神之婢奴”;否则便会遭到不测之祸。
如著名的乌孜别克族诗人巴巴·热依木·麦什热甫(1675—1711年),就是当时黑暗现实的受害者。他曾在中亚遇难,便来喀什噶尔投奔阿帕克霍加,由于仅仅在诗作里发表了一些较为随意的言论,就招致非议和责难。结果,在遭到肉体与精神的残酷折磨后,终于被阿帕克霍加驱逐出境。说到底,那还因为他是外地来客,否则只有死路一条。喀什噶尔优秀的文化艺术传统被压抑,不甘屈服的人民却在呼唤着自己的诗人早日诞生。
自从有了海尔克提,维吾尔文学才开始从宗教的压抑束缚中脱身而出。他在17世纪末期的代表作《爱苦相依》,就是在痛苦挣扎与艰难斗争的现实中获得的丰硕果实。《爱苦相依》(又译作《劳动与爱情》),是一部优秀的长篇叙事诗。这篇典型的浪漫主义作品,采用拟人和象征的手法,描写了夜莺与红玫瑰之间纯真的爱情;其间又有晨风往来穿梭、引线搭桥。情节并不复杂,但却洋溢着盎然进发的青春活力。
有人因爱情受尽了苦痛,
有人却因此得到了超升;
追求,是这条道路的起跑线
挫折,是沿途乡亲递
…………
谁能证明灯蛾死前全心全
谁见过火未点起灯已放光明!
这里有浓郁的生活气息,也含着深刻的哲理。
情人眼底,
毁灭堪称天堂;
世俗的价值,
又算得几斤几两!
这更表现了,作者对爱情和自由的无限向往与对黑暗现实的抗争。
在诗人笔下,花解语,鸟能言;其语言的优雅与韵律的和谐的确令人倾倒:
各式各样的攻瑰,
有红,有白,还有黄;
鸣禽啁啾,蝶影乱,
轻吐声音的蜜浆;
芙蓉花捧出一盅盅殷红美酒,
是那么的芬芳;
想要仔细去端详,
她偏偏又把水灵灵目光躲藏。
诗作的最可贵之处,是通过渴望黎明和春天的“夜莺”这一象征性的艺术形象,对现实的黑暗和强暴提出了强烈控诉:
有了乞丐,
王公们才富有四海;
乞丐们饿肚,
御宴才能更开怀!
只有痛苦的灵魂,才能有这样犀利如剑的眼光;只有在苦海中挣扎的苍生,才会发出如此愤怒的呐喊!几句质朴的诗句,无情地道出了常人不敢言及的现实。也只有海尔克提,才会道尽心中不平事,把吃人的剥削者推向道德法庭的被告席!
《爱苦相依》在创作手法上的妙处,与其说是古典风格的叙事诗,不如说更像一部结构丰富的诗剧,而且时常剧中套剧,令人读来颇有兴致。
比起前纳瓦依时代的鲁提菲、阿塔依和赛卡克等人的名篇使作,《爱苦相依》不仅毫无逊色,而且还有创新;而对海尔克提身后的一系列名家,它也有潜移默化的影响。如则勒里得其事理深邃,而诺比提则取其浓艳绵密;就连19世纪伟大的维吾尔诗人阿不都热依木·纳扎里,也为其艺术形象的动态描写所吸引而深受感染。
《爱苦相依》是维吾尔文学史上的丰碑,英勇无畏的诗人海尔克提,也不愧是喀什噶尔的骄傲!